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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www.bqg.la,五蠹(全)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p;千里快马不断将坏消息送进洛阳城,郡王与刺史们面朝天子时忠肝义胆,一转身背地里却是勾心斗角;各路驻军一方面戒备森严,另一方面也为了营盘和物资纷争不断。庞大的军费消耗使富庶的京城不堪重负,良莠不齐的勤王兵也开始寻衅滋事,打家劫舍,到了晚间,京畿城郊鸡犬不宁,到处都可以听见妇孺的哀啼声。

    很快祸不单行,湿热的天气又使民间闹起了瘟疫,民不聊生,如此一来,有更多的流民加入到流寇大军之中,境况不断恶化,到处都是一片丧乱之象。

    相形之下,静谧的扶风县山谷俨然成了一方世外桃源,槐鬼趴在冰凉的柳木棺材上消暑,惬意得直打滚,而且还能和柳鬼插科打诨的贫嘴。

    但如今的槐鬼越来越说不过柳鬼,他感到万分委屈,也口干舌燥,但又不能和柳鬼翻脸,于是只能吞吞口水,悻悻咳了两声。

    “咳咳咳……”

    谁知还未咳完,山洞里蓦然响起两声沉闷的笃笃声,像是有什么重物打在了木板上,槐鬼闭着嘴瞪了半天眼睛,内心带着一股子打破尴尬气氛的窃喜,摊开手望着老柳无辜道:“不是我。”

    柳鬼正低头盯着棺材,闻言随意打发他一句:“我知道。”

    槐鬼赶紧从柳木棺材上跳下来,也有样学样地同老柳一起盯着棺木,嚷嚷道:“他诈尸?!可时辰应该还没到呢!”

    “我知道。”老柳无暇顾及一惊一乍的槐鬼,径直盯着棺木自言自语,“她的魂魄还残着一息呢,按理他不应该在这时醒来。”

    槐鬼盯着棺木中隐隐泛出的微弱青光,心知那是安眉奄奄残存的一息,沉吟了片刻后才明白过来,不禁怅然得又是长叹,又是苦笑:“老柳,对这两个痴人,你还能用常理揣度吗?”

    柳鬼闻言与槐鬼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你对自己也够狠,三魂七魄还没全部归位,就敢这样闹腾。”槐鬼说罢,俯身敲了敲棺材,试着和棺中人交流,“我猜你脖子上的刀口还没养好,根本说不了话吧?这样吧,我问你话,你就敲棺材答我,是就敲一声,否就敲两声,如何?”

    棺中果然依槐鬼之言,轻轻响了一声。

    槐鬼噗嗤一笑,觉得有意思,“你不安分待着还想怎样?现在就想出棺?”

    棺中竟再次发出一声轻响。

    槐鬼愣住,转身与柳鬼面面相觑。这时柳鬼也皱起眉,不悦地奉劝棺中人:“我劝苻公子你还是耐心点,免得一个对你至死不渝的人为你付出魂魄,一腔苦心却功亏一篑。”

    不料棺中这一次,竟笃笃响了两声。

    “呵,真是有意思。”槐鬼拍了拍棺材,很是感慨地回头冲柳鬼一笑,“老柳,开棺吗?”

    “嗯,开吧。”老柳一双凤眼紧盯着棺材,片刻后也只得无奈地笑起来,“我倒要看看,他还能怎样折腾。”

    说罢他弹指一挥,沉重的棺盖立刻无声地滑开,数不清的游尘飘摇而上,浮动在淡淡的青光之中。槐柳二鬼凑近棺材,看见了躺在其中的苻长卿,皆是微微怔讶——只见他面色青白,精致的五官仍旧保持着旧日的傲气,颀长的脖子上赫然露着一道触目惊心的刀口,虽无鲜血渗出,却的确未曾愈合。

    扎在苻长卿心口的槐树枝也已被他自行拔下,胸口上黑森森的窟窿与脖子上的刀口,都被满不在乎地暴露着,令他看上去像个不人不鬼的怪物——他也的确算是一个怪物。他幽黑的眼珠毫无生气,直瞪瞪睁着,好半天才微微动上一动,像在仔细回忆着什么。随后他听见了槐鬼的招呼声,于是伸手扶住自己的脖子缓缓坐起,却像饱含了深仇大恨似的,直直盯住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槐柳二鬼。

    槐鬼静静看了一会儿苻长卿,不自在地笑了笑,“兄台好气魄,脖子还断着,就敢出来了。”

    苻长卿无心也无力去反击他的调侃,只是缓缓抬起手臂,手指在棺盖的浮尘上轻轻划出两字,“救她。”

    “真是的,我说你们烦不烦?”即使心里再有数,槐鬼终是忍不住抱头痛呼,实在受不了这两个人翻来覆去的折腾。

    苻长卿听着他的呼号,连眼珠都不曾动上一动,只是盯着大呼小叫的槐鬼,此时的他让槐鬼看了都觉得心里瘆得慌。

    “你不用这样瞪着我,我是鬼,不怕你瞪。”槐鬼冲苻长卿虚张声势

    ,欲盖弥彰的说辞连柳鬼都为他不齿。

    “好了,槐鬼,你也并非不想见安眉复活,还是先闭嘴吧。”柳鬼瞥了槐鬼一眼,等他噤声后,才转身望着苻长卿道,“也亏了你有魄力提早出棺,才吊住安眉的一丝魂魄,你若想救回她,就趁现在赶回洛阳去找她的肉身吧。只是她这一缕魂就算复活,也是个半残之身了,你还决心要找这个麻烦吗?”

    苻长卿从柳鬼的话中听出转机,于是从棺材中缓缓爬出来,一手掩着脖子在槐柳二鬼面前站定。他的身体极其虚弱,简直连站稳都显得勉强,因此仿佛顺势似的往槐柳二鬼面前一跪,低着头双手长揖。

    柳鬼岂能不知他的心思,因此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将救回安眉的方法悉数告知了苻长卿:“这办法阴毒,心慈手软的人反倒用不得,就看你能不能狠下这条心了。”

    苻长卿闻言抬起头,幽黑的眼珠这时已恢复了一点光亮,使他看上去多少有了些生气。柳鬼将他复杂难测的目光看在眼中,眉心不由地一蹙,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将救回安眉所需的道符和一块柳木递进苻长卿手中,一言不发地看着他蹒跚地起身,无声无息地走出山洞。

    “我去送他一程,否则他一个凡夫俗子,不在山谷里迷路才怪。”这时槐鬼叹了一口气,跟在苻长卿身后迈开步子,却在出洞前回头望着柳鬼苦笑道,“你放心,我可不会傻乎乎地多帮他的,我就把他送出山。唉,想不到现在我赢了赌局,却落个跟你一样的下场,等到一切结束后,恐怕我也要把原形挪到这山中来了。”

    “你知道就好。”柳鬼望着槐鬼微微一笑,语带无奈道,“你也知道他恨我们,就算我们成全了他二人的缘分,可五蠹致使天下大乱这件事,却求不得他的原谅。”

    假使有朝一日那苻长卿翻了身,秦州扶风县小泽村里的老槐树,必定也无法再存活——这就是法家名士的做派,杀伐决断、毫不留情地铲除一切可能破坏社稷的罪孽,哪怕自己引火烧身也在所不惜,就像死不悔改的扑火飞蛾。

    不过换个角度想想看,槐鬼的原形能够迁入山中与他朝夕相处,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

    柳鬼想到此不禁温暖地笑了起来。他还记得在槐鬼得道前,自己曾经年复一年站在柳树梢上望见一棵槐树没心没肺地冲自己摇动着树梢。一开始他觉得纳闷,后来渐渐留心,直到那棵槐树随风荡漾了几百年后终于修出了一个元神,他才有机会问他一句,为什么总在风和日丽的日子里对他摇晃树梢。

    “啊?没什么啊,我就是喜欢这样在风里摇树梢。”刚刚成型的槐鬼扬起双臂,依旧没心没肺地在风中摇晃起来,冲着老柳嘻嘻笑,“在太阳底下这样摇摇真快活啊!我就喜欢这样摇来摇去,怎么被你给发现了?哈哈哈……”

    他这才知道槐鬼几百年来的无心之举,却给自己种下了深深的因果——无心插柳柳成荫,他们柳树,从来都是这样多心的。

    从鬼门关绕了一遭的苻长卿重返人间,所要面对的,却是比阴曹地府更加混乱的人间炼狱。

    不过短短一个月,昔日繁华的洛阳已是面目全非,到处都是一片兵荒马乱的萧条景象,当他驻马桥头,远远望着洛阳城恢弘的轮廓,哪里看得到半点他曾经熟悉的优雅风致?

    他从秦州一路赶到洛阳,期间渐渐恢复得像个活人,也能吃点饮食,却仍旧不能说话;而脖子上深深的刀口必须用布带狠狠缠紧了,才不致于在颠簸的马背上将脑袋掉下来——想到此苻长卿紧抿的唇角便忍不住冷冷一笑,他现在不人不鬼的样子,与这生灵涂炭的人世间倒还真是相配。

    此刻他身无长物,又无法开口打听,如何才能在茫茫洛阳找到安眉,或者确切的说,是找到杜淑?手边唯一的线索只有槐鬼告诉他的一句话,那个举止怪诞的树鬼在护送自己出山时曾经提到过,如今安眉的肉身似乎正待在一座很大的府邸里。

    “我只知道她现在住在一座相当气派的府邸里,比你的府邸还要大,大得多!我弄不清你们人间那些弯弯绕绕,你自己去找吧。”

    苻长卿琢磨着槐鬼最后对他说的话,冰冷的双眸中更是添了一层慑人的寒意——他不在世上时,那妖孽借着安眉的身体,不知又攀上了谁。

    不过他不在乎她攀附了谁,只知道被她占用的那具肉身,他必须夺回来!

    苻长卿策马缓缓靠近洛阳城,一路上遇见的人无论是官兵还是百姓,都充满敌意地盯着他。作为一个曾经专门断治冤狱的刺史,他知道自己此刻风尘仆仆,又骑着一匹还算膘肥体壮的马,正是眼下这个时节最可疑的人物。因此他不急着进城,而是绕着城墙打马跑开,打算等到黑夜再寻找进城的机会。

    苻长卿在策马路过每道城门时,双眼都会谨慎地瞄一眼城门口的官兵,而当他经过城南门时,一具悬挂在城门上的尸首霍然闯入了他的视野。那惹眼的尸身让苻长卿有种似曾相识的怪异感觉,他漫不经心地移开视线,下一刻却在电光火石间意识到那是谁!

    他倏然勒住正在奔跑的快马,在骏马长嘶人立的间隙,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盯住那个被暴尸城头的人!

    那个尸身竟然是季子昂。

    “洛中英英苻长卿,京都堂堂季子昂。”当他们风头正盛时,何曾想到这两个名字会有如今的际遇?此刻他们一个被开膛破肚挂在城头,另一个在城下隐姓埋名落魄潦倒。他不知道季子昂是因何罪名而死,却难免生出些兔死狐悲的感慨。

    正是万种风华皆如烟云过眼,人生大抵不过如此。

    苻长卿伸出手指抚弄着脖子上缠绕的布条,酷暑烈日之下,未愈合的伤口浸着黏湿的汗水,发出丝丝难耐的痛痒,却也不断提醒着他自己已经复生成人的事实。他这条命是安眉给的,在棺木中她的离别之言,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时至今日尤在耳畔不断地回响。

    他现在只有这一次机会去救回她,只有这一次机会。

    盛夏的天色总是黑得晚,即使天全暗下来,空气依旧闷热得使人烦躁不安。盘踞在洛阳四周蠢蠢欲动的流寇,这一夜终于发起突袭。在冲天的火光和震天的喊杀声中,锐不可当地冲开了一隅城门。

    就在兵匪两方杀得不可开交之时,只见一人铤而走险,竟然趁乱单枪匹马地冲进了城门,那正是白天一直在寻找机会进城的苻长卿!他灵巧地挽缰驾马,三两下便越过乱匪,觑空拨转马头直奔城东的昭王府邸。而与此同时,潮水般的流寇也涌进了洛阳,一队显然训练有素的人马也向东直奔,所走的路线竟与苻长卿不谋而合。

    城东昭王府外,昭王的家兵正戒备森严,将昭王府武装得水泄不通。当沉闷的呐喊声像闷雷般平地而起,凶猛的乱匪潮水一般瞬间席卷了整座昭王府,昭王的家兵与乱匪很快便缠斗到了一起。王府里大量的物资固然是乱匪觊觎的目标,而他们今夜除了抢掠,实际也肩负了一项秘密的使命。

    此时在昭王府深处的一座庭院里,沐浴过后的杜淑正懒洋洋躺在水晶帘下,摇着团扇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变数。早在前几日她已经用鸽子将消息送了了出去,也许就在今夜,或者再迟个一两天,她的人马就会来接应她了吧?

    蓦然,她听见府外出现了骚动声,于是摇着扇子的手一顿,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她侧耳倾听了一会儿,之后又重拾笑意,手中的扇子摇得更加轻快——所有的计划都在顺着她的心愿一步步实现,一切都是那么完美无缺。

    她不禁愉快地哼起了一首小诗: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然后她举目四顾,这般美丽的庭院也没能住上几天,便又要动身离开了。随着嘈杂声越来越近,她索性从湘妃竹榻上起身,想最后再看一眼这个供她临时歇脚的地方。

    下一站她会去哪里呢?也许是徐珍的大营,也许就是皇宫了。杜淑双目微微低垂,将象牙扇柄拈在手中轻轻地转——青蚨、花言、虎符、龙渊,我们就要成功了……

    三百年暗无天日的苦修,最后时刻的精心谋划,计划一步步完美无缺地实现,他们就快要成功了——总算不愧祸乱天下的“五蠹”之名。

    杜淑刚要抬起眼笑一笑,不料一道黑影竟突然闯入庭院,像扑食的鹰隼一般,将她狠狠按在了地上。杜淑心中一怔,万万料不到这一刻竟会冤家路窄,不,不对,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苻郎,你,你不是死了吗?”

    眼前的不速之客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一双幽黑的眼眸被水晶帘细碎的光映着,射出森冷的寒光。杜淑从那目光中读出他对自己刻骨的恨意,不觉心下一阵慌乱。

    “一切拜你所赐,我的确已死过一次。”苻长卿冷冷一笑,越发狠厉地桎梏住身下的女人,在心中回答她的疑惑——可惜你棋差一着,不知我可以抢在徐珍之前,而这恰是因为我曾经的身份可以出入这座王府,也比府外任何一个无知的贫民都更熟悉这富贵大家的门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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