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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www.bqg.la,没有玻璃的花房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我被狠狠地揍了一顿,林苏菲像审贼似的将木木审了一遍又一遍,然后让木木把屁股撅起来,骂几声,打一下。林苏菲像念经一样唠叨,她说唐老太跟谁睡觉,跟你有什么相干,你一个小孩子,去管人家的这种事情。林苏菲说,小小的年纪怎么这么缺德,这么不像话。尽管林苏菲骂得很厉害,但是雷声大,雨点小,在我的屁股上打得并不很严重。林苏菲不过是想让整个戏校大院的人都知道,她正在狠狠地惩罚儿子。林苏菲怨恨地说,你懂什么叫男人和女人睡觉,你这才多大呀,就这么流氓,就这么不要脸。一边说,一边打,打到后来,说累了,林苏菲自己也哭了起来。她这一哭,在一旁无所事事的李道始来了劲儿,他突然冲了过来,像暴怒的狮子一样将我扑倒,把我的裤子往下一拉,褪到脚踝上,扬起他巨大的手掌,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照木木的屁股上恶狠狠地就是两下。

    我敢说整个戏校大院都听见了打在木木屁股上发出的巨响。木木先听见声音,好像是半空中炸了两个爆竹,然后才感到屁股上火辣辣的疼痛。在这之前,我一直是在假装哭泣,现在,想不哇啦哇啦放声大哭也不行了。木木感到自己的屁股仿佛放在火上烧烤,烈火熊熊,火舌就在我的屁股上舔着,我再也没办法保持着原来温顺的挨打姿势,而是抱着屁股满屋子乱窜,一边窜,一边鬼哭狼嚎。

    李道始狠狠地说:“这你才知道什么叫疼,疼死你!”

    在此后的许多年里,我都咬牙切齿地记恨着这两记屁股。木木是真的记恨李道始,因为后果是严重的,一连多少天,我只能站着吃饭,趴着睡觉。李道始要么不打儿子,要么就是这样心狠手辣,不知轻重。这是他最后一次打我,然而这最后一次足以让我刻骨铭心,终身难忘。木木的屁股只要一挨到板凳,立刻像小刀子在割肉,不仅仅是屁股上的皮肉痛苦,撒尿的时候,连肚肠子都觉得难受。也就是说,除了皮肉之苦,我好像还受了一些内伤。李道始虽然是个文化人,读书时是学校的铅球冠军,扔手榴弹比教他们军训的训练官还要远,很长时间里,没有人掰手腕是他的对手。到后来,木木索性连饭都不想吃了。我趴在床上不吃不喝,也不起来上厕所,起初林苏菲还以为木木是在赌气,几天下来,她终于急了,连忙带我去看医生。

    趴在床上狼狈不堪的日子里,我痛苦地思索着背叛这个命题,感到苦闷和孤立无援,不明白大家为什么会不约而同地陷害木木。木木只能偷偷地向已经死去的唐老太求援。我相信死者心里最明白,她知道事情发生的真相,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木木并没有亲眼目睹唐老太挂在门框上的恐怖嘴脸,但是从那以后,只要有人站在门框里,我立刻就会产生一种吊死鬼的恐怖联想。我生来就是个胆子很小的男孩,谁要是站在门框下方与木木说话,我甚至连抬头看他的勇气都没有。老式的房门都有半截玻璃,木木常被玻璃中映出的自己的影子吓一大跳,因为那极容易让人产生一种挂在门框上的错觉。让我永远也想不明白的是,虽然承受了天大的委屈,木木比窦娥还冤,大家背叛了我,临了,做错事的好像还是我。木木最大的委屈不是被集体背叛,而是遭遇了这种可耻的背叛以后,大家竟然还要进一步地把他抛弃。木木没有记仇,木木没有生恨,那个背叛他的集体却理直气壮,一个个都对他不理不睬。

    这一年的夏天说来就来,来了就让人热得忍受不了。我想这年夏天所以热,还有个重要原因,是谁也不愿意脱去身上那件充满汗臭的军装。戏校大院里的“文革”气氛正在变得浓烈起来,一场激烈的暴风雨正在酝酿。很多人摩拳擦掌,很多人忐忑不安,很多人心潮澎湃,很多人心惊肉跳。木木当时最大的烦恼,是没有人愿意跟他玩。被排除在孩子们的游戏之外是一种非凡的痛苦,木木被彻底地遗弃了,成了没人理睬的孤儿。当我厚着脸皮再次去花房的时候,正在草地上打闹的那群小伙伴,谁都做出没看见我的样子。木木显然不受欢迎,我涎着脸想加入到他们的游戏中去,马大双立刻虎着脸说:

    “你跑来干什么?”

    他们继续玩着闹着,谁也不理睬我。故意不理睬谁,故意冷落谁,对他们来说是个乐趣,对于我来说却是一场令人难堪的折磨。张小蝶扮演一名被批斗的女特务,大家将她押着一边游街,一边喊口号。木木并不觉得这样的游戏有趣,只是不想做局外人,百无聊赖地远远看着。他们似乎成心要让木木难受,其实是很没有意思的游戏,故意搞得轰轰烈烈。我看见“小眼睛”也跟在里面起哄,在当时的一批孩子中,木木与张小蝶和“小眼睛”岁数略小一些,我们三个人同一年出生,在同一个小学上学,而且还是同班。终于等他们都玩腻了,我看见张小燕不怀好意地看了我一眼,将大家召集起来,悄悄地说着什么,然后就听见王叔平招呼我过去。

    我立刻屁颠颠地跑了过去。大家都神秘兮兮地冲着我笑,谁也不说话。最后,马小双看了看张小燕,对我说:

    “木木,美芳是不是又为你生了个弟弟?”

    他的话音刚落,由张小燕带头,大家都狂笑起来。木木不知道大家为什么要笑,张小燕神秘兮兮地看着我,笑着问:

    “是你爸爸把美芳的肚子睡大了。”

    当时我并没有立刻反应过来这话的确切含义,但是木木知道它绝对不是什么好话。通过大家的表情不难看出,张小燕的葫芦里装的不是什么好药。眼前的这帮人在张小燕的带领下,又在准备戏弄木木,一场恶作剧即将开始。我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不做声,不知道应该如何应付才好,就听见他们突然以统一的口吻,齐声说李道始是乱搞女人的腐化分子。我傻乎乎地看着他们,屈辱地忍受着,因为木木当时并不想与他们为敌。他们显然觉得这还不够过瘾,又是一阵狂笑,笑过之后,演起了活报剧。他们召开现场批斗会,让“小眼睛”扮演我的父亲李道始,做出挨批斗的样子,嘴里振振有辞地念叨着:

    “我是腐化分子,我把美芳的肚子睡大了,我有罪,我该死”

    马大双马小双又一次扮演打手,他们过去一人揪住一只胳膊,将“小眼睛”的脑袋尽量往下按,一直按到他喊真的吃不消为止。“小眼睛”的脑袋几乎已经贴在地面上了,张小燕在一旁指手画脚,她的妹妹张小蝶稚声稚气地喊着,要“小眼睛”老实交待,交待他是如何将美芳的肚子睡大的。“小眼睛”又恢复了神气活现,怪腔怪调地说,他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反正是在美芳身上睡了一下,第二天,美芳的肚子就大了。他的话将几位已经开窍的孩子引得哈哈大笑,张小燕笑得弯下了腰,王叔平在旁边一本正经地指点说:

    “呆儿子,还是我来告诉你吧,是你把你的那东西,放到了美芳的那东西里,结果肚子就大了。”

    “小眼睛”学舌说:“对对对,把我的东西,放到了美芳的东西里,美芳肚子就大了,就吹气一样的大了。”

    “什么像吹气,哪有那么快!”

    孩子们的欢乐难以形容。欢乐必然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我现在已经不仅是很痛苦,而且很愤怒。木木已经忍无可忍,趁“小眼睛”不在意,哭着向他冲了过去,将他猛地一推。“小眼睛”没防备,一下子跌出去很远。他龇牙咧嘴地迅速爬了起来,看得出有些弄疼了,但是并没有跟我计较,因为他显然觉得自己已经在木木的身上占了很大便宜。我像个没出息的孩子那样哭着,小声地抽泣着,仅凭这一点“小眼睛”就足以相信自己是胜利者。胜利者往往是极其宽容的。张小燕走过来,非常严肃地教训我,说木木你怎么可以这样,人家“小眼睛”现在可是你爹,就算你爹是腐化分子,你也不能无法无天,动手打你爹是不是?

    我在孩子们的哄笑声中,哭着离开了。木木感到很伤心。我发誓再也不理睬“小眼睛”“小眼睛”是一条狗“小眼睛”是乌龟王八蛋。我一边漫无目的地走着,一边诅咒着他。虽然木木是被一帮孩子欺负了,可是此时他只恨“小眼睛”一个人。我发誓以后“小眼睛”再落难,再被大家欺负,木木绝不同情他。我和“小眼睛”一直是很要好的朋友,过去是,后来也是,可是在当时,我心中只有对他的仇恨。我不恨张小燕张小蝶姐妹,不恨马大双马小双这对双胞兄弟,不恨王叔平,不恨刘毅和鲁辉,木木记恨的仇人就只有“小眼睛”正午的阳光很毒辣,木木感到有些头昏,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才好。既然已经从家里溜出来,我可不甘心就这么回去。既然大家不愿意跟木木玩,我必须自己想办法玩。

    我突然想到了要去看望美芳。美芳住在集体宿舍,与她合住一个房间的,是吕校长家的保姆和张书记的小姨子。美芳过去是我们家的保姆,自从木木有记忆以来,一直都是由她在照顾。半年前,造反派突然跑来宣布,不许再雇保姆,因为雇保姆属于一种资产阶级的生活。造反派让李道始继续支付美芳的一年工资,以便她能重新找到工作。美芳离去的时候,木木感到依依不舍,美芳哭了,木木也就跟着掉起了眼泪。我对美芳始终有一种依赖之情,对她的依恋一点不比对林苏菲逊色。美芳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离开了,木木再也不能和她天天在一起,直到一个月以前,才再一次地看见她,当时她已经快生产了,挺着个大肚子,慢慢腾腾地从操场上走过。美芳看见木木正在和别的孩子玩,十分惊喜地把木木喊过去。她把木木带到了她住的宿舍,给他吃炒米糖,然后亲热地拉着他的手问这问那。

    美芳撩起衣服,让我抚摸她那隆起的肚子,让我猜那里面的小孩是男是女。木木很吃惊她的肚子怎么会变得那么大,她的肚子看上去活像一个可以转动的地球仪。我像研究地图那样,研究着上面的海洋和陆地。在肚脐眼上方有一颗红痣十分显眼,我用手指去点那颗红痣的时候,美芳格格地笑起来。木木将耳朵贴在那隆起的肚子上倾听,美芳说,只要认真听,就可以听见小孩的心跳,可是不管我怎么努力认真,木木能听见的都是她肚肠蠕动的声音。我听见一连串的咕嘟声,好像有一大群孩子要跑出来一样。美芳按着我的脑袋,不让我动弹,柔声细语地说,儿子呀,我想死你了,我不在,你想不想我。

    美芳总是偷偷地喊我儿子,而且一次又一次地骗木木,说她才是木木的亲生母亲。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对美芳的话深信不疑。在木木童年的记忆中,我从来就没有和自己的父母一起睡过觉,他们借口自己太忙,很小就把木木交给美芳抚养。木木是在美芳的怀抱里长大的,多少年来,木木不仅和美芳睡同一个房间,而且睡在同一张小床上。我们之间有着非常亲密的感情,美芳谈及木木和她之间的关系,老是说我都上小学了,还非得抚摸着她的rx房才能睡觉。

    我对抚摸美芳rx房的历史毫无记忆。木木能记住的,只是她喜欢在别人面前无所顾忌提起这件事,我为此感到很羞愧。事实上,木木对美芳的事情所知甚少,直到快三十岁,我才从一次偶然的谈话中,了解她的部分身世。在这之前,我只知道她是个离过婚的女人,有一个相好的情人是大学生。这个大学生我的父母都认识,他来我们家的时候,曾偷偷地送给木木一本小人书。那本小人书的来历十分可疑,不仅没有结尾,而且在扉页上还盖着一家军工厂图书馆的公章。大学生与美芳躲在狭小的厨房里相会,显然林苏菲对他们那种关系是默认的。木木曾不止一次听母亲和美芳在私下里谈论,她们一边笑,一边说起这位脸色苍白的大学生。美芳的一生是部传奇小说,她有个悲剧性的出身,经过风雨见过世面,体验了无数酸甜苦辣。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期取缔妓院,刚十三岁的雏妓美芳被朦朦胧胧地解救出来,由于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美芳被安排在一家织袜合作社工作,后来合作社又倒闭了,她便由人介绍去当保姆,同时成为一名学校看门人的妻子。美芳和看门人的婚姻持续时间并不长,他们生了一个女儿,然后分道扬镳。女儿被送到了奶奶家,美芳就一边当保姆,一边把所有感情都寄托在那位大学生身上。当时,谁也不会想到美芳的未来会是什么模样。美芳是个艳丽动人的女人,加上她传奇色彩的身世,很容易让别人想入非非。很多人并不知道美芳和大学生的爱情故事,因此最关心的一点,只是这个来历不明的私生子父亲究竟是谁。文化大革命快结束的时候,美芳远嫁给了一个风烛残年的新加坡老人,这次婚姻彻底改变了她的命运。在此之前,她不是当保姆,就是当临时工,生活一直没有什么保障。远嫁使美芳摇身一变为穿金戴银的阔太太,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末期,她的那个曾被取笑为木木弟弟的私生子,接手一家正在走下坡路的公司,很快扭亏为盈,成为一名成功的商人,富得没人知道他究竟有多少财产。

    美芳对我的宠爱甚至远远胜过木木的亲生父母。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上学要送,放学去接,就怕我会走丢了。老师上门告状,说木木在上课的时候,心思不集中,一个劲在凳子上打转转,动不动就掉转脑袋,与坐在后面的女孩说话。为了让老师满意,李道始当着老师的面,有失斯文地在木木的屁股上狠狠捏了两把。李道始的目的也许是为了想向女教师讨好,可是我杀猪似的尖叫声,吓得老师立刻起身告辞。美芳为木木屁股上的青紫斑,心疼得哭了好几次,而且一连多少天不与李道始说一句话,弄得他这个做父亲的十分无趣。记得李道始当年总喜欢这么威胁木木,说不是看在美芳的面子上,早就要对木木怎么样怎么样。李道始动不动就说:

    “不要以为有美芳阿姨护着你,就可以无法无天。”

    我那天的突然出现,显然出乎美芳的意外。正在做月子的美芳脸色异常红润,她的脑袋上围着一条毛巾,看见我去,高兴地大喊大叫起来。她侧过身体,从床头柜上拿东西给我吃,很动情地喊着,儿子呀,想死我了,你怎么才来看我。面对美芳的诈诈唬唬,木木感到有点难为情,因为我知道自己并不是她的儿子。要是院子里的那帮孩子知道她竟然这么称呼我,木木肯定又会被好一顿糟蹋。床头柜上有许多好吃的东西,可是我当时一点胃口都没有,虽然木木只是刚到,他已经开始深深地后悔了。木木有些后悔自己根本就不应该到这来。木木想到刚刚在草地上的遭遇,想到“小眼睛”说的那些混账话,心里说不出的别扭。

    美芳看出我的不高兴,关切地问:“儿子,谁欺负你了?”

    我摇摇头,美芳不相信,一个接一个地耐心排除。她先问是不是又被李道始或者林苏菲打了,然后又问是不是因为小伙伴。木木不停地摇着头,美芳最后也就真相信了,说既然没人欺负你,干吗还要不高兴。木木板着脸说自己并没有不高兴,美芳小心翼翼地说,还要说自己没有不高兴,看你的小嘴撅的,都可以挂油瓶了。这时候,睡在一边的婴儿突然嗷嗷地哭起来,美芳将婴儿抱了起来,解开衣襟,一边给小孩喂奶,一边招呼木木过去看刚出生的小弟弟。

    我大约就是那一段时期,开始隐隐约约知道男女之间的事情。性以一种极不健康的形式,鬼鬼祟祟地出现在木木的面前。一个半大不小的九岁男孩,在当时还不足以完全了解男女怎么睡觉的细节。我只是似是而非地知道它是件极不好的行为。因为不好,所以孩子们都要旗帜鲜明地批斗唐老太。因为不好,所以唐老太要无地自容,畏罪自杀。因为不好,小伙伴们会因此攻击木木的父亲。我开始仇恨李道始,很显然,是李道始为木木带来了耻辱。很显然,木木的父亲并不是一个好人。

    从美芳那里回来以后,我开始有意识地监视李道始。木木发现李道始确实存在着一些非常严重的问题。那一阵,李道始和林苏菲一直在私下里议论什么,他们显得神色慌张、偷偷摸摸,一看见有人从大门外经过,便立刻做贼心虚不做声。最值得怀疑的一点,是居然害怕木木听见他们的说话。李道始和林苏菲显然正瞒着儿子在做一些不可告人的事情。天气那么热,大白天的,李道始把门带上了,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木木注意到不仅李道始神色不对,林苏菲的表情也十分可疑。

    林苏菲很认真地对木木说,如果有人问他什么,他千万要冷静,什么也别说。我不知道别人会问我什么。当木木很认真地提出反问时,林苏菲不耐烦地说:

    “我也不知道会问什么,你就说你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不管问什么,都说不知道。”

    我的疑心变得更沉重。从老式门锁的钥匙孔里,木木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黄昏时分,残阳如血,李道始悄悄搬了张椅子,把墙上挂毛主席宝像的镜框取下来。他笨手笨脚地打开后面的盖板,把事先准备好的什么东西放在了夹层里,然后神不知鬼不晓地重新挂好。他做这件事的时候,木木注意到林苏菲一直趴在窗台上放风,留神有没有人从附近经过。等到整个过程都结束以后,李道始很得意自己的想象力,感觉良好地说这地方鬼也找不到,谁也不会想到竟然敢藏在这。林苏菲仍然有些紧张和犹豫,说还是烧了最保险,万一被查出来,可是了不得的罪名。

    木木当时并不知道他们究竟干什么,但是有一点不容置疑,自己的父亲母亲显然没在干什么好事。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李道始就像拳击运动员一样,没事便用手肘到处乱撞。多少年以后,他告诉木木,这么做的目的,只是准备在挨打的关键时刻,可以用手肘去抵挡,借以躲过致命的一击。李道始在门框上大橱上撞过来撞过去,没完没了地练习着,显得十分滑稽和可笑。毫无疑问,李道始和林苏菲对即将来临的群众运动,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他们惶惶不可终日,忐忑不安地等着造反派前来抄家。他们已经准备好了替换衣服,随时随地准备被红卫兵小将带走关押。在门口还放着两双旧布鞋,这是专为游街准备的,因为有人在游街示众的时候,竟然还大模大样地穿着皮鞋,结果被愤怒的群众勒令立刻将皮鞋脱了,光着脚丫在晒得发烫的柏油路上走,走得满脚都是大血泡。

    恐怖中的等待有点漫长,天天都有惊心动魄的消息在流传。大街上不时传来在游街示众的声音,动不动就是敲锣打鼓,永远有人在高呼口号。晚上乘凉的时候,借着黑幕的掩护,林苏菲与人悄悄地商量着对策,讨论造反派突然出现时应该如何对付。挨打已经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负隅顽抗没有任何意义,问题的关键在于,怎么才能不进一步激怒那些充满革命热情的红卫兵小将。在木木家周围居住的邻居,差不多都是应该批斗与打倒的对象。大家对即将来临的暴风骤雨诚惶诚恐,心惊肉跳,谁也不知道造反派什么时候会来,大规模的抄家什么时候开始。太多的未知因素增加了焦虑,林苏菲和李道始开始因为恐惧而失眠,坐在外面乘凉的时候还有些困意,一躺在床上便完全清醒过来。

    谁也不会想到这一切会发生在大清早。天刚蒙蒙亮,一组红卫兵小将奇兵天降,无声无息地来到张书记的家。眼前的情景让人大吃一惊,张书记和老婆赤条条地躺在那呼呼大睡,充分享受着夏日清晨的凉爽。那年头,戏校大院里的居民从来不锁门睡觉,在炎炎的漫长夏季,谁家的大门都是成天敞开。小将们在张书记夫妇的床前默然站了一会儿,不知如何是好,结果只能退到房门外,扯开嗓门喊他们赶快爬起来,老老实实地把衣服穿好。说起这段尴尬的经历,张书记夫妇颇有些哭笑不得,张书记斯文扫地,张太太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早过了更年期的张太太对男女之事已没什么兴趣,是即将到来的革命运动刺激了他们,让已差不多快熄灭的欲望之火,重新猛烈地燃烧起来。随着形势的日益紧张,张书记夫妇仿佛热锅上的蚂蚁,整夜睡不着觉,结果在朦朦胧胧的晨色中,两人像享受最后晚餐一样,梦生忘死了一回,然后像死猪一样深睡不醒。

    另一组红卫兵小将直扑木木家,同样突然出现在李道始和林苏菲的床头。由于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李道始没有露出任何慌张,很坦然地从床上爬起来,主动拿出钥匙,把所有的抽屉和橱门统统打开。他显得非常好客,满脸堆笑,非常顺从地配合造反派的行动。林苏菲坐在床沿上不知所措,两个女红卫兵向她走过去,在床前一边一个,指着她的鼻子让老实交待。林苏菲吓得说不出来话,其中一个女红卫兵将系在腰间的皮带取了下来,气势汹汹地说:

    “喂,想坦白从宽呢,还是抗拒从严?”

    红卫兵小将开始翻箱倒柜,这一天,戏校的造反派分成七个小分队,同时对七户人家进行抄家。来我们家的这队红卫兵,既有李道始的学生,也有林苏菲的学生。李道始是戏文系主任,他的学生看上去还有点文质彬彬,然而林苏菲的话剧班学生,一个个都凶神恶煞,挥舞着皮带跑出跑进,随时随地准备打人。木木感到有些害怕,那些人一个个凶神恶煞,皮带在家具上抽过来抽过去。突然林苏菲尖叫了一声,李道始想过去看看怎么回事,但是刚扭头,脸上便挨了结结实实的一皮带。李道始可怜求饶的样子,让木木十分伤感,他一点也不坚强,一举一动,完全就像电影上的坏蛋。李道始捂着嘴角连连往后躲,然后继续点头哈腰。造反派显然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他们认定李道始夫妇是有意顽抗,不实行强大的无产阶级专政,就不可能让阶级敌人就范。他们一遍又一遍念着毛主席语录,念着念着,又唱起了嘹亮的语录歌。

    两个话剧班的学员把木木带进了他的小房间,让木木老老实实地把父母藏在这的东西都交出来。他们不由分说地就拉开我的衣服,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搜索。我不知道他们要找什么,只知道他们很愤怒,很不耐烦,将抽屉里的画片洒了一地,将书包里的课本全抖落在小床上。接下来,他们让我做选择题,问木木是毛主席好,还是共产党好。我毫不犹豫地说毛主席好,左边的那个人就抽了我一个嘴巴,说你小子和你老子一样反动,胆敢说共产党不好。我完全被打懵了,改口说共产党好,那人又给了我一个嘴巴,说不得了,你的意思是说毛主席他老人家不好。短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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