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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www.bqg.la,野孩子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回到店内,不知从何开始,满地是邮差自玻璃门缝里塞进来的信件,我拾得厚厚的一叠,放桌上,店内许多地方都结尘,我顿时忙得不亦乐乎。

    永亨说:“我先走一步,公司里有事。”

    我抬起头,很惆怅,这一阵子,有他在身边,已成习惯,如今正经事已经办完,他要忙他的去,我非常不舍得。想问一句“什么时候再来”又不好意思,只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一个多月不回来,颇有面目全非的感觉,别的店全在减价。我花了许多时间都不能决定减到什么地步,干脆挂出一律七折的牌子。

    从前我不是这样的,从前我会把每件衣裳标上新的价目,仔仔细细,一丝不差,但今年却一点兴致也没有。我不是个有长心的人,所以无心向学,没法完成四年的大学功课。

    也许马大说得对,我这样子坐在店内,一日到黑,多么乏味,绝对不是一辈子的营生也许是这几个星期心情不好我必需振作起来,现在一切已经恢复正常。

    棒壁店的女孩子纷纷过来打招呼。“好吗?担心呢,以为你病了。”

    “没事吧?要入货了,明年更难维持。”

    她们真是可爱。

    但我仍然愀然不乐,驱之不去的寒意笼罩了我的心头,趁着闹哄哄的时候妈妈已经把话说明白,她希望我快点结婚,她不担心马大,她担心我。我垂头看自己的腿。拜伦是拜伦,我是我,这是我终身的遗憾,毫无疑问。

    但是我裘哈拿断然不可因此气馁,我必需要振作起来,把这家小店打点得有声有色

    但到下午,我还是提早关门,回家。心灵虽然愿意,肉体软弱得要死。

    妈妈问我“货品减价了吧?今年都减得早。”

    我答:“小店减价,货色去得太快,也很难,旧货一件不存,新货又未到,青黄不接,怎么做生意。”

    妈妈一副知女莫若母的样子“是不是不想做?”

    “做做。”

    “别口不对心的。”她微笑说。

    “永亨叫我做下去,做出规模来就容易办。”

    “永亨这孩子对你有什么着实的表示没有?”

    我沉默一会儿:“没有。”

    “时间也还短了。”妈妈说。

    这时候楼下汽车号“叭叭叭”的响起来,马大花枝招展打我身边窜过去,一阵风似的刮过。

    我瞠目问母亲:“谁?谁来接她?”

    “梅令侠。”

    “她同他约会?”我问。

    “进行得如火如荼,”妈妈说“他与永亨刚相反,他是一点不放过马大,钉得紧紧的,花、巧克力、电话,节目安排得密密麻麻:烛光晚餐不好吗,马上去跳舞,嫌舞池吵?他把马大带到郊外散步,总之服侍得舒服熨帖,无懈可击,丝毫不放松,接送上下学不在话内,要什么只要眉毛角抬一抬,他便晓得心思,真有这般聪明伶俐的人,知道我爱吃姜糖奶油卷,一打打的订了来,吃到第三天刚有点腻,他转了花样,去四五六买了生煎馒头来。你说:是不是跟永亨刚相反?永亨这孩子一来只晓得深深鞠躬,一点表示都没有。”

    我心酸溜溜的“永亨才不会来这套。”

    “这也是我喜爱永亨的原因。”

    我的气才略略平了些。

    “两个男孩子都很难得。”妈妈说。

    “我明明记得梅令侠火辣辣的在追求殷瑟瑟。”

    妈妈不以为意“他有改变主意的权力。”

    “可是他跟殷瑟瑟的关系不比寻常。”我很坚持说。

    “如今就算订过婚再解除婚约,也很平常呀,你怎么像受了很大的刺激似的?”妈妈笑问。

    “我总是觉得不妥当。”

    “你别多心,当心马大不高兴。”

    “她不是爱上他吧?”

    “很难说,”妈妈笑“哈拿,你管你自己的事,店开得下去就好好经营,开不下去就快快结束,别同我拖,嫌困身就用个伙计。”

    “是。”

    马大同梅令侠走?

    我推开马大的房门,一床都是新衣,显然是她刚才出去,拿不定主意该穿哪一件衣裳,挑完又挑的结果,她真的很重视梅令侠。

    床旁边的小书桌上放着一只玻璃瓶子,里面插着大蓬的玫瑰花,清香扑鼻,又是梅令侠。

    他对马大看样子是认真的抑或这是他一贯作风?他对我也不坏呀,一直在我身边打转,直到他看到马大。

    马大不会对他认真吧?明知他是那样的人,把他当个小把戏陪着散心是不坏的,弄出真感情来就不必了。

    马大怎么想?

    妈妈进来,看见我坐在马大的床沿,便说:“哈拿,这一阵子你老是愁眉苦脸,到底是为什么?你以前是一点心事都没有的。”

    我指指脑袋“忽然之间,脑榫生拢了。”

    “别担心,马大会得应付,她也不过是同他散散心,玩玩。”

    难得妈妈这么开通。

    但为什么殷永亨不找我散散心,玩玩?

    现在马大天天出去。

    而我闷在家中。

    这种情形迟早要发生的,马大一出嫁,我会更静。

    殷永亨一连好几天没跟我联络,已经事完了,他也就不出现了。

    我在店里简直坐不下去,决定请个伙计,那种二十出头,比较老实的小女孩子来照顾铺面,我随后要到日本去办货。伙计上工之后,永亨依然音讯全无。

    我上飞机之前,忍不住拨个电话到殷宅去。

    来听电话的是殷瑟瑟,我不想招呼她,便假装陌生人“请问殷永亨在不在?”

    “你是马大、还是哈拿?”她的耳朵真尖“应该是哈拿,因为马大只找梅令侠。”一阵讪笑。

    “对不起,哪一位?”我问“我认声音的本事很差。”

    “殷永亨飞新加坡去办公事,怎么?他没同你说?有关遗嘱的事好紧张,就快揭盅了。”

    我心一阵难过,任何人都难免吧,他对我竞这么冷淡。

    “你的本事没有令妹大呵,抑或是令姐?恕我没弄清楚,梅令侠现在二十四小时与她在一起,不过你叫她小心点,只要我的指头钩一钩,他又会回到我的身边。”一阵狂笑。

    这个十三点。

    我说:“谢谢你消息,再见。”

    难怪别人说,女性不可轻易主动乱找男生,这就是结果。

    殷瑟瑟还在那头狂笑,我问她:“你笑完没有,当心皱纹以几何级数增加。”

    她蓦然停止笑,挂断电话。

    我当然非常不悦,抱着郁郁的心情到日本,逗留三天,自有厂家招待,我并不是大买主,但日本人的作风自有其可取之处,无论大小,一律诚意招待,我当然买到我要的衣物。

    我所选的货一向专注,只攻毛衣衬衫,其余再美再新,也不过略选几件,送给马大。

    鲍余跑到原宿弄堂小食店喝米酒吃鱼生,心中还是对永亨念念不忘。

    很是惆怅,他一定是嫌我出生不正,又是个瘸子,他是那种割不正不食的君子,生命中不容许大多复杂的人与事,虽与我吵过架斗过嘴,成为朋友,但最后那条界限必定划得一清二楚。

    他哪像梅令侠这般热情澎湃,要谁便追谁,一开始追就得追到手。

    我不应反对马大接受他的追求,单是为享受,就应该接受,女人能有多少个好日子?有人追的时候,让他追,高高在上,充扮一次女神,被宠坏的滋味太甜蜜,但愿我也有机会尝得到。

    这样一想,就觉得不必祀人忧天。有时候离开家,走得远一点。更容易看清真相,这个距离是必需的,所以我喜欢旅行,可惜每次都一个人。

    带着感喟的心情来,又带着感咱的心情走。

    多了三皮箱的衣物。

    新货急需标价,亲力亲为,非常费时失事。

    永亨像是失踪似的,我也没有勇气跟他联络,打到家,怕殷瑟瑟诸多讪笑,打到他公司去,说不定他女秘书比殷瑟瑟还要坏。

    我把感情埋葬在内心,不露口风。一方面马大与梅令侠打得火热,这个形容词虽然老土,是五十年代文言小说中的常用词,但是此刻我竟想不出更好的字句来形容他俩。

    他们几乎二十四小时在一起,马大每夜两三点钟回家,早上八时又由他接到学校去,仿佛不需要睡眠,不知如何支撑。

    家中什么都不理了,衣服鞋袜一天一地,老说没新衣服穿,把我自日本带回来的新货挑来挑去,嫌这嫌那,像一只快乐的小鸟,蹦来蹦去,不知哪里来的精力,我只会得看牢她笑。

    外表上她跟梅令侠是很相配的,一个英俊,一个美貌,两个人都那么讲究穿着,现在梅令侠又带着她到处玩,每一种新的玩意儿都学得混似烂熟,跳起舞来像两只花蝴蝶,据马大说,现在流行怀旧舞,以前不会的探戈狐步,现在都找专人来指导操练。

    梅令侠整个人是为吃喝玩乐而活着的,一个人的时间用在什么地方一目了然,梅的成绩斐然。

    妈妈开始担心。

    她同我说过几次,叫我劝马大。

    我讶异“不是你说的,什么玩玩、散散心不要紧?”

    “哪有这样玩法的?”妈妈瞪我一眼“日日夜夜都不见人,跟定他似的,名誉坏了,那将来怎么过?”

    我既好气又好笑“不是说现在也不计较这些吗?”

    “你尽管跟妈妈斗嘴干什么?”她蹬足“妈妈还不够烦吗?”

    我叹气“我早就提出反对。”

    妈妈不出声。

    “后来看到马大这么快乐,真是难得的,就随她去。”我又感慨的说。

    我是因为自己没有那样的机会,所以间接纵容马大。

    “你劝她收敛一点。”妈妈说。

    “现在劝就比较难了。”我据实说。

    “你总得说说她。”

    “好。”

    “那个姓梅的有没有向马大求婚?”妈妈问。

    我沉默一会儿“妈妈,现在男女关系很复杂,往往甲同乙走,等到婚讯传出,甲娶的却是丙,或是乙嫁的是丁,很令人难堪,不过当事人都处理得很好,情场如战场,有得打好过没得打。”我想到永亨,他连宣战都不肯,明哲保身。

    “你在说些什么,哈拿,我一句都听不懂。”

    我心中难过到极点“我只想马大快乐。”

    “别乐极生悲就好。”

    我笑“那也值得,是不是?”

    妈妈听到这句话,如遭雷殛,眼睁睁的看着我。

    “妈妈,妈妈。”我推她“怎么了?”

    “艳红说过这句话!艳红这样说过,哈拿,没想到二十五年后,你又会这么说,我好害怕,有时候看到马大的眼色,跟当年的艳红一模一样,那种狂热、痴迷,一模一样,哈拿,你要劝她。”

    我把妈妈搂在怀内,我们一家子现在草木皆兵,好比惊弓之乌。杯弓蛇影、风声鹤唳,都足以使妈妈心惊肉跳。

    我安慰妈妈“现在不比以前,妈妈,现代人看感情,不会那么严重,我同你说她几句,保管没事,不怕,不怕。”

    她略略停下神来。

    “妈妈,去搓牌好不好?快去,别为儿女的事操心,儿女自有儿女福,最近牌风如何?赢得多不多?”

    “输的多。”

    “嗳,别把我们也输出去。”我笑道。

    “哎呀,我忘了,张太太约好我,我要出去啦。”妈说。

    妈妈一走,我也不必强颜欢笑,一张面孔马上挂下来。

    我躺在藤椅上,闲散散的晒太阳。

    老英姐替我在身上盖一张绒线被。这是小时候不知哪个伯母替我们织的,用断头绒丝,织成一小块一小块,再接在一块儿,似一块百结布,是我最心爱的。

    我叫:“亚斯匹灵,亚斯匹灵。”

    它走过来,我看着它,呆柱了。

    这个月来它长了怕有三十公分,已经不是可以手抱的小狈,我们四只眼睛对望半晌,非常尴尬,它喉咙呜呜响,蹲在我脚下。

    我喃喃说:“亚斯匹灵,有谁对我们不起,你要去咬死他。”它仍然呜呜声。

    在这个时候,马大一阵香风似的卷进来。

    “咦,你在家?”她扬一扬衣角。

    “过来,马大,有话同你说。”我坐起来。

    “什么事?”她问。

    我凝视她。真美,马大真美,明澄的双目,尖下巴,肿嘴唇,长发梳了一角辫子,鬓脚长长,皮肤胜雪,身上是最时髦的衣饰。

    我说:“你真美。”

    “啐!”她笑“神经病,做姐妹二十多年,忽然说出这种话来。”

    “那么高的高跟鞋,穿着怎么走路?”我问。

    “也不用走很多路,令侠接我进进出出的。”她握着我的手“喂,你的手为什么冰冷的?”

    “马大,你与梅令侠,很接近了吧?”

    “唔。”她眯起眼睛笑。

    “马大,妈妈的意思是,不要那么死心眼,也跟旁的男孩子约会一下。”

    “我都觉得别人闷。”她一副上瘾的样子。

    “妈妈不大喜欢殷家的人。”

    “他又不姓殷。”

    我词穷。

    吧涉别人感情生活是最落后最老土的举止,我觉得应该到此为止。

    “怎么,”马大说“我晓得你是一直反对他的。”

    “不,不是这个意思。”我分辩“妈妈”

    “别鸡毛当令箭,哈拿,你知道妈妈最无所谓,”她杏眼圆睁“是你自己的意思吧?为什么?是否妒忌?因为你与殷永亨进行得不顺利?人家自新加坡回来也并没有向你报到,所以你眼红我同令侠?”

    我被马大一轮诉说,如同哑子吃黄连,张大嘴,答不出话。

    “哈拿,你应该为我欢快才是,”她说“我同令侠过几天就会宣布订婚。”

    我连叫她三思的勇气都没有,心中苦涩万分,只看着她。

    “我有事要出去。”

    她进房去换衣裳,转头也没再跟我打招呼,一径离开。

    我知道我哭了。

    眼泪挂在眼角,也没拭干。

    永亨回来了?他来他去,都与我无关。我与他这一笔竟消失得这么无声无息,始料不及。

    下午我到店里去巡了一巡。

    我的伙计马丽说:“今天有位先生来找你。”

    “来这里?”我问。

    “是。”

    “谁?”

    “没留姓名。”马丽说“很畏羞的样子,听到你仍是店主,就一派放心。”

    我也猜到是谁。也真是,已经混得那么熟,还旁敲侧击的做甚,大概是怕与我再亲热下去,我会自作多情。我黯然,不会的,他要维持距离,我会尊重他的意思。

    我问:“可是中等身材,黑黑实实?”

    “是。”

    真鬼祟。

    什么意思呢?整个下午更百般无聊了。

    我把毛衣一件件的折叠着,难得有个顾客上门。真淡出鸟子,都说要存现款,不必要的东西不要买。

    坐到三点半,我觉得头晕身热,便离开店铺。

    到家我就垮下来,连脖子都滚烫。老英姐吓得什么似的,我虚弱的说:“亚斯匹灵。”

    她说:“不知跑哪儿去了。”她团团转。

    “是吃的亚斯匹灵。”我说。

    “我替你叫医生!”她忽然福至心灵。

    我补一句:“别惊动妈妈,她难得搓一次牌。”

    当夜我大大的出丑,热度高至一百三,只好转送医院,谁知马上又并发肺炎症,吊这个吊那个,瓶子罐子一大堆,迷迷糊糊只觉床头一大群人在那里叽叽喳喳,哭哭啼啼,每天我都祷告上帝:主啊,叫他们全体滚回家去,我有医生看护在这里就够了,别让他们在此地叫我不得安宁,又发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以后都不会无端去探病。

    好像过了很多天,渐渐清醒过来,会得打量四周围环境,心中一片宁静:原来还没有资格息劳归主。

    看护跟我微笑“昏迷两天整,滋味如何呢?”

    我很失望:“才两天?”感觉上起码有一星期。

    看护很了解“还不够浪漫是吗?最好昏迷一百年,等白马王子来吻醒你。”她替我折好被子。

    我脸红。

    “两天已经足够,你妈妈哭得泪人儿似的,还有你男朋友,赶都不走。”

    “我哪儿有男朋友。”我嗫嚅说。

    “那个皮肤黑黑的还不是?”看护取笑我“别否认啦,外型不要紧,最主要是一颗心。”

    我的心倒是一跳。

    “噢,说到曹操,曹操就到。”

    我看过去,站在病房门口可不就是殷永亨。

    那看护小姐知情识趣的走出去,掩上门。

    永亨过来坐在我身边,我默默的不出声。

    饼半晌我自言自语:“他们都说发完高烧病人。会掉头发,别变成秃子才好。”

    永亨忍不住笑出来。“哈拿。”

    气氛就缓和了。

    我轻轻叹口气,轻得只有自己听见。

    “吓坏人。”他说。

    “不怕的。”

    “马大与今侠下星期订婚。”永亨说。

    “啊?”我意外“妈妈赞成?”

    “裘伯母希望一切正正式式。”

    “哦。”我又问“梅姑姑那边呢?”

    “令侠一向是匹脱缰的马。”

    我不响。

    永亨说:“没想到他们会成为一对。”

    我问:“殷瑟瑟呢?”

    “她同外国人在一起,另外住开,最近也不大回家。”

    我老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蹊跷之处只好放在心底。

    “仍然不喜欢令侠?”

    我不响。

    “他这个人虽然不务正业,本性倒也不坏。”

    “他生活那么阔绰,花费打哪儿来?只出没进的。”

    “他母亲会替他付帐。”

    “长久以往,不是办法吧。”我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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