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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头来,打着马虎眼道:“哪里哪里,都是赝品,不值钱不值钱的。”

    江承宗心想,真的不值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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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承宗再次见到温荣光的时候,不由微微一怔。

    面前的这个中年男人,和他印象中的那样实在相差太多。说是中年,可整个人看上去像快七十的样子。头发已经全白了,脸上布满皱纹,皮肤晒得又黑又粗,两只手伸出来没有一块好肉,就像长年在工地上做工的人那样的手。

    江承宗本来心里挺恨他,看到他的一刹那心却有些松动。他想起温婉曾经和他说过的话:“……我爸一直背着这个事情,日子过得越来越糊涂。刚开始的时候只是每天拉着我说,说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妈妈。渐渐的他就有些古怪起来,脾气变得阴晴不定,还老喜欢往外跑。那时候小柔出生没多久,我和妈妈所有的重心都在孩子身上,忽略了对他的关心。而且他对孩子一直很好,我们就大意疏忽了,以为他只是偶尔碰到不顺心的事情才那样。”

    “再后来他就开始玩失踪。刚开始是几天,跑出去之后就没了人影,头几回我们吓得不行,立马报警找他。过几天他又自己回来了,跟没事儿人似的。问他去哪了,他说去找工作。干了几天觉得不合适就又回来了。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概有半年多。他出走的次数越来越多,在外面待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最后终于有一天,他一走就不回来了。我跟妈妈开始到处找他,可怎么都找不到。可以说整个s市我们都翻过来找了,周边城市也去找过,都没有他的踪迹。我真没想到,他居然一个人跑天津去了。”

    温荣光在天津的这几年到底干了什么,江承宗不用问也知道。单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过得不好。一个精神失常近六十岁的男人,没有家没有亲人,除了当流浪汉还能干什么。白天捡破烂晚上睡桥洞,还要经常被人驱赶。听说流浪汉里也有强横的,喜欢划地盘,温荣光这种外来的肯定没少受欺负。以至于在外这几年,他原本挺拔的背也弯了,人也瘦得没形了。

    廖晖还算有人性,给他换了衣服洗了澡,理了头发也剃了胡子。据说这几天伙食也不错,所以温荣光看起来还行,除了老点瘦点外,还算有精神。

    但他依旧不是江承宗记忆里的那个慈爱的中年人。从前温婉的父亲自然不是这样的,他长得不错有点文化人的气质。因为年轻时当过老师的缘故,身上有知识分子的味道。他说话声音不大喜欢慢条斯理,对老婆孩子那是好得没话说,还会做饭做菜。当时在江承宗的心里,他完全符合一个好父亲该有的条件。

    甚至有一段时间,江承宗真心希望能有一个这样的父亲。恋爱的时候他每次跟温婉回家吃饭,都会跟温父聊上几句。两个差了二十几岁的人却很有共同话题,在阳台上泡一壶茶坐着聊聊时世聊聊人生,那真是一段惬意又舒心的日子。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正是因为这个男人太过爱妻子,最后竟会导致他母亲的死亡。恨他吗?肯定是恨的。可恨过之后又剩下什么,江承宗一时竟有些想不透。

    他站在那里斟酌半天,冲温荣光说了两个字:“你好。”

    就像陌生人初次见面打招呼一般。温荣光有一点反应,但只是抬起眼皮看了看他,却不说话。带他来的人在旁边解释:“江主播,他一直是这样的。无论我们怎么问他他都不说话。我们觉得他大概脑子……”

    那人说着指了指太阳穴,江承宗还没说什么,温荣光突然转过头来,凶狠地瞪着对方,那眼神像是要把人吃了一般。

    江承宗知道他听明白了,看来温荣光并没有完全疯掉,他还是有自己的意识的。但他肯定也和从前不一样,或许记错了一些事情,或许忘记了一些事情,甚至连温婉母女都给忘了。

    这样的人他该怎么带去给温婉看呢?她能接受吗?

    他没再和温荣光说什么,因为来接他的人已经到了。江承宗没有犹豫,直接就让人把他送回了s市。不管怎么样,他都应该尽快让温婉见到他。这是她的父亲,尽管已经变了样。

    车子临出发前他给温婉打个电话,简单说了这里的情况。温婉拿着手机全身都在发抖,她并不知道江承宗这一趟出门是去找她父亲,并且真的给找回来了。

    那一刻她激动万分,又觉得十分抱歉:“对不起承宗,到最后还是靠你才找我回爸爸。”

    “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温婉,你欠我的太多,用下半辈子来补偿吧。”

    “我知道。你呢,你也回来吗?”

    江承宗顿了顿,回答道:“不,我再住一晚。”

    他跟温婉说还有点生意要和人谈,所以明天再回去。但事实上他只是不想回去。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在居水庄里走了一个下午,他竟有种奇怪的感觉。这里处处透着一股古意,仿古的味道做得相当地道。有些东西看上去真的像刻上了时光的年轮,一点儿不像这个时代仿制出来的。

    他甚至觉得,有些像是真品。

    可这些东西又怎么可能会是真品。

    江承宗一个人坐在度假村的房间里出神,大概晚上十点左右,他突然站起身来,拿起桌上的车钥匙,披着夜色走了出去。

    他没开车也没走远,就在度假村里慢慢踱着步。初夏的夜晚风有点凉,却也十分舒服,吹散了一整个白天的暑气。

    不知不觉间,他竟又走到了白天邻河的那段长廊里。长廊前的店都关门了,旁边有一个窄小的通道,方便人进出。他从通过过去,用手摸着长廊扶手,慢慢地走着。

    扶手的材质用得很好,不是那种劣质东西。事实上整个度假村的建造都很用心,小到长廊的扶手,大到大门口的那个影璧,全是用料上乘的东西。

    江承宗做富家公子没几年,眼力却相当好,东西的好坏一眼就能看出来。看得出来,廖晖在这个度假村上花费了很大的心思,也投入了大笔的金钱,像是很重视的样子。

    他的脑海里不自觉地又跳出了那些古董的样子。他最近其实一直在研究古董。朝哥的走私集团一夜覆灭,快得他都来不及出手。那是他父亲中风前送给他的“礼物”,有着他一直以来的风格。

    朝哥进去之后江承宗让朋友打听过他的案情,涉案金额很大,要出来不容易。要放以前搞不好要挨枪子。放现在也得把牢底坐穿。关于他走私的那些文物,江承宗通过关系也拿来看过一部分。很多都是国家珍惜宝物。

    当然他也不是专做国内的东西,国外的文物他也倒。现在国内很多富豪好这一口,买方市场需求量很大。

    江承宗在研究这些东西的时候,自己也学了不少。他本就聪明,又过目不忘。朝哥清单里的那些东西全都记在脑子里。白天的时候静不下心来,这会儿夜深人静便于思考,他脑海里一下子竟出现了下午看到的那幅据说是乾隆爷用过的折扇来。

    乾隆爷的折扇不止一把,朝哥的清单里也倒卖过好几把。在那些看起来差不多的扇子里,他一下子挑出了其中一幅,和下午看到的重叠在了一起。

    普通人可能会记错,但他不可能。他自小记忆力过人,看过的东西绝不会记错。要不然也不会在那样艰苦的条件下,还能和温婉并驾齐驱,稳坐第二名的宝座。那把扇子他不仅看过玻璃柜里的,还看过营业员手里的仿品,简直再熟悉不过。

    于是他的脑海里不经意地冒出了一个念头。朝哥弄来的文物最后落入了廖晖的手里,会有这种可能性吗?

    如果真是这样,廖晖问朝哥买的时候知道那是走私来的吗?其实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江承宗再天真也知道这里面的门道。这种东西市面上根本不会公开发售,都要通过关系人才行。廖晖能爬到今天这个地步头脑肯定不简单,他会不明白这个?

    可他明白还是买了。

    江承宗在长廊中间一站,望着对面的一排房子出神。那是仿古做旧的房子,黑瓦白墙连成一片,墙上还有斑驳的污渍,就像改革开放初始那些江南小镇一样。白天站在这里的时候,潜意识里甚至能看到水乡的阿婆摇着船缓缓驶来,船头的几个大筐里还摆放着鲜嫩的红菱。

    可夜晚再看这排房子却不是这种感觉。江承宗没去过那里,事实上似乎没有通往那里的道路。白天在这里的时候他听一对情侣在问导游,对面是什么地方能不能过去看看。导游说那是一排做假的房子,只是为了配合这河景才建的。因为只做观赏用建得不是很牢靠,既不能住人也不能观赏。

    江承宗两只手搁在扶手上默然出神,恍惚间他突然觉得像是有一人影从对面的墙根处闪过。初始他以为是天太黑产生的错觉,刚想起身继续走,那个身影竟又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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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时间内发生了两次,江承宗不觉得是自己看错。

    他正准备上前看个究竟,突然那个身影从墙角处钻出来,像是回头望了望,然后一个纵身直接跳入了夜晚漆黑的河水里。

    “扑通”声听起来十分明显。江承宗掏出挂在钥匙上的小手电往水里照。意外的亮光让原本奋力向前游的人愣了一下,她怔愣着抬起头,下意识就伸手去挡脸。

    江承宗却没收回手,反倒将光线停留在她脸上,仔细打量起来。尽管只能看到半张脸,他还是一眼认出了这个女人。

    他原本以为这人早已不在人世,没想到……

    他移开手电,那女人在河水里犹豫了片刻,江承宗压低嗓子喝道:“赶紧游过来!”

    女人似乎认出了他的声音,也可能是求生本能,扑腾了两下勉强游到了岸边。江承宗蹲下身把手伸进围栏之间的缝隙,用力抓着她一只手,将她从水里拉上来。

    待她翻过围栏站在他面前时,江承宗才真正有机会借着月光打量起那张脸来。

    几个月不见,姜艺珊竟成了这副模样。她看起来十分狼狈,蓬头垢脸衣衫凌乱,完全没了往日的美丽动人。一阵风吹来,浑身湿透的她瑟瑟发抖,哆嗦的声音从唇间逸出。

    她一见江承宗先是叫了一声,看清后整个人便呆在那里。片刻后直接扎进他怀里,抱着他死也不撒手:“江承宗,救我江承宗!”

    她整个人不停发抖,像是怕到了极点,差点把江承宗的衣服扯破。江承宗想要推开她,试了几次竟是不行,最后只能压低嗓子喝道:“别吵,先闭嘴。”

    姜艺珊吓了一跳,立马停止哭泣抬头茫然望着对方。月色下她整张脸看起来惨白可怖,就跟女鬼似的。

    趁着她发呆的当口,江承宗一把将她从自己身上扯下,然后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廖晖,是廖晖抓得我。廖晖他不是好人,你快带我离开这里。”

    江承宗也猜到廖晖有些问题,这个度假村表面上看起来跟一般的没什么差别,仔细查一查可能会相当精彩。看来姜艺珊是知道了点什么,才被人一直软禁在这里。

    “廖晖关的你?”

    “嗯。”

    “那你怎么逃出来的?”

    “看我的人今天喝了点酒,想要占我便宜。我趁他不备拿酒瓶子打晕他,这才逃出来的。”

    情况紧急,江承宗也没空追究太多,只能先说:“你跟着我,先出去再说。”

    姜艺珊点了点头,两人刚准备走,就听身后传来悉嗦的脚步声,那声音越来越近,姜艺珊吓得一把握住江承宗的手腕:“他们发现了,他们追上来了。”

    “跑。”

    江承宗只说了一个字,就带头跑了起来。姜艺珊在后面拼命追,生怕被人丢下。两人一路跑出去几百米,最后跑到一片停车场。黑灯瞎火的江承宗却迅速找到自己的车,跳上驾驶座。姜艺珊紧随其后,来不及多想拉开后排的位置就钻了进去。

    在她一迭声的催促下,江承宗发动了车子。

    轮胎刚刚和地面摩擦转动几圈,就听“砰”地一声响,竟是有人在朝他们开枪。姜艺珊吓得抱头尖叫,聒噪的声音充斥着整个车厢。

    江承宗却十分镇定,一转方向盘在路上转了几个弯,随即朝度假村外开去。

    临近深夜,度假村外的路上十分空旷,除了他们和紧追其后的一辆车外,什么也没有。江承宗车技不错,打着车前灯踩着油门一路狂奔。开出两公里后,他掏出手机扔到后排的姜艺珊身上:“打电话。”

    “打,打给谁?”

    “打给最近通话的那一个。告诉他马上找人过来这里,顺便报警。”

    姜艺珊不敢多问什么,哆哆嗦嗦拨通了电话,跟对方一通描述,最后连连叮嘱:“快过来,快来救我们。我们现在很危险。”

    说完她转过身去,惊恐地望着身后发生的一切。

    在他们身后的车里,廖晖和一个手下紧咬着不放。

    开车的是他手下,他则负责拿枪对准前方的车辆瞄准射击。他已经买了今天凌晨的飞机,再过四五个小时就要起飞。所有的一切都已安排好,在国外的银行户头里有足够的钱,够他挥霍一辈子。而他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他在这里所做的一切都将成为过去式。国内警方奈何不了他,国外警察则不会理他。他会潇洒地过完一生。

    所以他必须在今晚解决掉江承宗和姜艺珊,就算不杀他们也要软禁起来。等明天天一亮他到了国外,再发生什么都无所谓了。妻子和孩子早已离开,正巴巴等着他过去团聚。

    想到这里,廖晖将半个身子探出车窗,瞒准前方车辆的后轮又是一枪。子弹擦着轮胎边而过,打在了坚硬的地面上,炸出一小点火花。

    连着打飞两枪让廖晖十分不悦,他冲身边的人一努嘴:“加快速度,撞上去。”

    开车的手下吓坏了:“晖、晖哥,那可会出事儿啊。”

    “怕个屁,前面有一小段山路,直接撞他屁股,把他给我撞下山去。”

    手下吓得嘴唇都哆嗦了,显然有些犹豫。他可没有出国这条后路。

    廖晖瞪他一眼:“出了事我顶着。这是我的车,谁会想到你身上,反正我明天就走,你什么都往我身上推就行。杀了他们,我多给你三百万。”

    手下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年轻,一听三百万就舔了舔嘴唇,瞬间起了贪念,完全没有想到如果真撞飞江承宗的车,廖晖会不会连他也一起灭口。

    反正他是要逃的人,杀两个是杀,杀三个也是杀。

    被金钱冲昏了头脑的年轻人没有多想,立马一脚油门踩下去,车速立马飙了上去。但他们快江承宗也不慢,两车的距离虽然拉近了,但始终没能撞到对方的车尾。

    就在接近山路的那一刻,廖晖突然冲身边人大吼:“踩到底,给我踩到底!想要三百万就给我拼命开!”

    话音刚落车速又提了一个档次,几乎都快要飞起来了。廖晖也顾不得危险,握紧手中的枪对着江承宗的车连发数枪。寂静的夜里连串的枪声格外明显,路灯下只见江承宗的车子微微一晃,随即就在公路上打起圈来。

    有一颗子弹打中了他车子后轮胎,车子失去控制,转了几个圈后重重撞上了旁边的护栏。护栏被直接撞断,车身擦着护栏的断口屁股向后冲出去,最后被卡在半中间,后车轮正对着底下的万丈悬崖,两个前车轮则还安稳地钉在地面上。

    见此情景廖晖骂了一声娘,正准备让手下停车,突然车身晃了一下,手下一个打滑,方向盘没扭好,加上车速过快,车子来不及刹车,直接朝江承宗的车撞过去。

    手下吓得魂飞魄散,拼命转方向盘,总算擦着车头而过,两车没有相撞。而他们的车因为紧急刹车加变换方向,轮胎开始在地面打滑,在公路上移s形飘了贁百米后,最后一头撞上了护栏。

    “砰”得一声响,车头严重变形,前车盖被挤起,冒出青白色的烟雾来。车里的两人被巨大的撞击力冲击到,头狠狠地撞在了硬物上,顿时血流满面。

    而在几米百开放的前方,江承宗正费力踢开车门,从驾驶座里爬出来。他伤得不重,只是一些擦伤,保险带救了他一命,没把他甩出去,不过在他的脖颈里勒出了一点血痕来。

    他踉跄着下车,环顾四周没看到廖晖的车。然后他转身去看自己的车,刚准备检查身上有否有伤口,就听姜艺珊杀猪般地大叫声传来:“救命啊,江承宗快救我!”

    江承宗这才想起来坐在后排的姜艺珊,探头一看就见对方拼命从碎掉玻璃的后排车窗里探出手来,不顾一切把手伸向他。

    “别动得太厉害,慢慢来。”他忍不住提醒一句。

    可姜艺珊已经吓坏了,她现在正处在半空中,车子的后半截没有着落点,晃晃悠悠的样子像是立马就会坠落悬崖似的。这种情况下她如何保持冷静,简直都快要失禁了。

    一旦下坠必死无疑,江承宗现在成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她一边哭一边往外爬,嘴里不住叫道:“救救我江承宗,求求你,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你不会死。”江承宗不悦地皱皱眉,伸手一把用力抓住她的右手。就在这时车子突然晃动起来,姜艺珊吓得尖叫,不顾一切踩着窗口爬出来,两只手死抓着江承宗的手不放。

    车子被这么一折腾晃得更厉害,就在姜艺珊爬出窗口的一刹那,两个前轮摩擦着地面慢慢向后退去,最终失去平衡,跌进了万丈深渊。

    似乎过了十几秒,就听一巨响从谷底传来,车子跌得成了一堆废铜烂铁。

    死里逃生的江承宗看看哭成傻逼的姜艺珊,轻叹一声正准备用力把她拉上去,突然觉得身后似乎有人走来。他扭头一看,转瞬间一记枪声在耳边炸开,随即便感觉身上一痛。

    肩膀上开了个洞,血从里面汩汩流出,很快就顺着手臂流了下去,滴到了姜艺珊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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