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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www.bqg.la,历史的记忆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房是意外而又突然地出现在老祁面前的,安在*房门框上的那扇涂着黑漆的沉重铁门,支开了一道大约半米宽的缝,铁门上方的拱形青石巷顶上悬着一盏昏黄的电灯。门口没有人。老祁一步一拐跑到门口的时候,没顾着多想,就一头钻了进去,开初,他并不知道是*房,也没想到要把*房里积存的*全部引爆。

    事情的发生完全是偶然的。

    当时,他只顾着逃命。大巷里,有人追他,起先是两个提着煤镐的家伙,后来。又多了两个端枪的矿警。这四个家伙大约是看到了挂在罐笼上的日本人的告示,想把他捆起来,送给日本人。

    其实,一回到东平巷,他就明白了自己面临的危险,在没看到日本人的告示之前,东平巷里那些卑鄙无耻的家伙已经开始四处搜捕他了,他们认定:这次暴动是孟新泽和他领导的。一个好心的朋友劝他也像孟新泽那样躲起来。他没躲,他只把破柳条帽的帽檐拉低,把手中的电石灯灯火拧小,还试图蒙混上井。

    最初的混乱时刻,那些想抓他的人,还没法子下手,井下四百多口子弟兄中,认识他的没有多少。后来,那些恢复了统治权威的矿警、日本人要弟兄们按原来的煤窝子,在巷道里分段集合,准备上井。他发现不对劲了,才沿着东平巷向主巷道逃跑。不料,在东平巷和主巷道的交叉口被发现了。他被追到了那条通往*房的矮巷子里,这才意外地发现了*房,发现了*房无人看守。

    跨进*房大门的时候,脚下踩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他身子一歪,差点栽倒,定下神,用手上的电石灯一照,才发现那是一具日本兵的尸体。那具尸体周围散落着不少*块——显然,在暴动发生的时候,有些弟兄打死了这个*房看守,可能还拿走了一些*。

    *房里很黑,悬在巷顶上的那盏电灯只把光线照到*房的二道门门口。二道门也是厚铁板做的,铁板上还密密麻麻铆着许多钢钉。

    他进了二道门以后,想起了那盏昏黄的灯。他觉着那盏灯的存在对他是不利的,他想把那盏灯灭掉,四下瞅了一下,在门口的一堆沙子上发现了一柄军用小铁铣。他抓过铣,举起来,把灯打碎了。

    这时,那几个追他的家伙冲了过来。

    他拼出全身的力气,扛动了头道铁门,“咣咣”一声,将铁门关上了,继而,又从里面拴上了钢销子。

    销子刚插死,*、煤镐击打铁门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咣咣当当”的击打声中,还夹杂着一些恶毒的咒骂:

    “姓祁的,开门!快开门!”

    “狗日的,再不开门老子就用*炸了!”

    “让日本人用机枪来扫,把这杂种打成肉泥!”

    “看,地下有*,就用这*炸!”

    是门外那帮卑鄙的家伙提醒了他,他一下子想到了*的用途!那帮家伙可以用*来炸门,他不是也可以用*来干一些他想干的事么?

    他哈哈大笑了,对着咣咣做响的大门吼:

    “狗操的,你们炸吧!老子就等着你们炸哩!你们不炸老子也要炸哩!”

    吼过之后,他不再搭理他们,径自跨进了第二道铁门,不慌不忙地提着灯进了*房。他想弄清楚,这*房里究竟有多少*?他能不能把这座地狱炸个粉碎,一举送上西天?

    引爆这些*的念头是在这一瞬间产生的。

    他像个将军一样,在*房里巡视。

    巡视的结果,他很满意,房内的*整整齐齐码了三面墙,足有二百箱,导火线也不少,一盘压一盘,堆得有一人高。

    他把电石灯往*箱上一放,用肩头把盘在一起的导火线扛倒了,而后,扯开其中的一盘,插到了*箱的缝隙间,接下来,又扯开了第二盘,第三盘,第四盘。他还打开了一箱*,将箱内用油纸包着的*块全倒了出来,每盘导火线顶端插了一块。干这一切的时候,他很欢愉,仿佛早年在自家的地里干活似的,几乎没感到死的恐惧。

    死的恐惧对老祁来说已不是陌生的东西了,战场上的事不去说,光在这阎王堂,他就经历了三次,一次是二四二〇煤窝的冒顶,一次是东小井老洞透水,最后一次是在地面上面对着高桥的指挥刀和狼狗。实际上,他应该算是死上三次了!死才不是什么新鲜的玩意哩!这资次,他只不过是给从前已经历过的死做个彻底的总结罢了!

    把*、导火线摆弄好之后,老祁似乎有些累了。他盘腿坐在干燥的洋灰地上,眼盯着面前的*和导火线,不无自豪地想:

    这一回,他将气气派派,轰轰烈烈地死!他的死将不受任何人控制,不被任何人打搅,他夺得了生命的裁决权和自主权!这样的死,对于一个军人,对于一个男子汉来讲,是值得骄傲的!

    门外那帮卑鄙的家伙似乎觉着不对劲了,他们不再恶狠狠地砸门,不再恶毒地咒骂,也不敢再用*和机枪进行恐吓,他们软了下来,像娘儿们一样求他:

    “老祁!老祁!出来吧!不要再干傻事,你可千万别干傻事!”

    “是的,老祁,不为自己,您也为我们大伙儿想想!”

    “老祁,开门吧,我们去向日本人求情!”

    “老祁哇,我求您啦,弟兄们求您啦!”

    老祁慢慢将脸转向了大门,身子却没立起来。他没发火,他的声音平静得令人恐惧:“伙计们,想开点,人活百岁,总免不了一死,今日里咱们的大限到了,命该如此,谁也甭埋怨谁了!”

    门外一个家伙竟哭了起来!

    “老祁,你想想我们!想想井下的弟兄们,这些*只要一炸,弟兄们就全完了!”

    “你们……弟兄们?你们算是什么东西?你们为了自己活下去,不惜把偌大个世界推进地狱?你们都是些不知礼义廉耻的混账王八蛋!你们没有资格活下去!”

    这恶毒而凶狠的话,他说得极为平静。

    没人能说服他。

    没有任何理由能说服他。

    那帮只顾自己的无耻之徒该死,那些不愿反抗,甘心跟着他们跑的家伙该死!而剩下的那些硬汉子,那些不愿做牲口的中国军人一定会同意他的决定,轰轰烈烈的死上一回。这样轰轰烈烈的死,是军人的绝好归宿,它将证明一种属于军人的不屈精神!

    他镇静地提起电石灯,点燃了摆在面前洋灰地上的五根点火线。瞬时间,导火线“嗞嗞”燃烧起来,乳白色的烟雾在*房迅速弥漫开来……

    导火线烧了一半的时候,烟雾从铁门的缝隙钻了出去。

    门外的几个家伙吓慌了,他们放弃了一切自以为是的念头,拔腿往大巷里跑,老祁清楚地听到了他们一路的惊叫声和急匆匆的脚步声。

    老祁又一阵开怀大笑。

    笑毕,他取下钢销,“咣当”拉开了大铁门,他对着大铁门,对着他想象中的贵州高原,对着他无限怀念的老家跪下了:“父母大人,古来忠孝难两全,今日里,不孝儿为咱这苦难的国家先走一步了……”

    面颊上,泪水双流……

    是日八时三十八分,大爆炸发生了,聚集在大井口和主巷道里的二百余名第二次投降的战俘大部分丧生。主巷道和大井口附近的马场、料场被彻底毁坏,*房周围两里内的所有巷道和煤窝全被震毁,远离地下的大井架也损坏了,爆炸后呈十二度倾斜,大井附近的地面仿佛闹了一场地震,许多建筑物上的玻璃都被震破了……

    爆炸发生的那一瞬间,王绍恒刚跨出罐笼。他走下了井台,先是发现脚下的地面在震颤,没过多大工夫,又看到了从井口里喷出来的浓烟气浪。他一下子吓傻了,竟软软瘫在地下起不来了。

    两个日本兵提起他的胳膊,将他摔到了井口旁的那堵矮墙边。矮墙边已聚了不少人,大约有三四十个。最早上来的百十口人被押走了,他们也等着押解。矮墙上站着日本兵,矮墙对面的绞车房平台上支着机枪,周围的高大建筑物上布满了矿警和日本兵。

    龙泽寿大佐和高桥太君都来了。龙泽寿提着指挥刀站在距他不到二十米的井台上,高桥正忙着向那些刚上井的日本人和矿警了解下面的情况,高桥不时地大声喊叫着,用鬼子话骂人。

    这时,地面又剧烈地颤动了一阵子,大井口的烟雾涌得更凶,仿佛那深深的地下躺着一只吞云吐雾的巨兽。

    大家一时都没意识到那是井下*房的爆炸,不但王绍恒和他的弟兄们没有意识到,就是龙泽寿大佐和高桥太君也没有意识到。龙泽寿大佐和高桥太君都跑到井口张望。他们还用询问的目光互相打量着,叽里咕噜说些什么。

    困惑持续了大约五六分钟。

    在龙泽寿大佐和高桥太君想到*房爆炸之前,王绍恒已想到了这一点,他认定自己完了!

    他被人出卖了!

    他被井下的那帮亡命之徒出卖了!

    那帮傻瓜不想活,竟也不让他活!他们根本不应该这样做!可他们竟做了!这帮丧尽天良的东西!

    他料定这是孟新泽干的事,孟新泽是他的克星,是他命运的对头,这个混蛋又臭又硬,只有他能干出这种不顾后果的事,他真后悔在井下没能一枪打死他,他想,如若那时候趁着混乱打死他,面前的事情会结果得很漂亮。到现在为止,日本人确乎没杀一个战俘哩!日本人多少总还是讲些道理的!

    他想活。他真想活。进了阎王堂之后,活下去成了他全部行动和一切努力的目的。他凭着自己的谨慎小心,机警地躲过了一次次灾难,万万想不到,最终却还是被灾难吞没了……

    明晃晃的太阳在对面的矸子山上悬着,把矸子山顶的那个钢铁笼架照得白灿灿的。铺在山上的铁轨像两根闪光的绳子,把山顶上的钢铁笼架和腿下的大地联在一起。一只苍鹰在迎着太阳飞,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几个孩子在研子山上抬炭,他们在向这边看哩。

    这一切多好!他的太阳,他的苍鹰!

    然而,再过十分钟,或者五分钟之后,这一切都将从他眼前消失!他将因为井下那帮亡命之徒的亡命之举,成为日本皇军枪下的冤魂!他会像一个落在石头上的鸡蛋一样让生命的浆汁流到一片陌生的土地上。

    他又抬头看太阳。

    他把太阳想象成鸡蛋的蛋黄。

    “活着,该多么好!”他又一次想。

    可是,究竟是谁不让他活?除了井下那帮亡命之徒,除了他生命的克星孟新泽,还有谁不让他活?他顺理成章地想到了面前的日本人,想到了他曾经参加过的现在还在进行的这场战争,归根结底是凶残的日本人害了他,是这场战争害了他……

    就在这时,高桥站在井台上叫了一声。

    就在这时,龙泽寿的指挥刀举了起来,又落了下来。

    就在这时,迎面架在绞车房平台上的机枪响了……

    他突然意识到:他生命的蛋正在向一块坚硬的石头落去。在对面平台上的机枪响起来的一瞬间,他突然像个真正的男子汉那样举起了握紧的拳头,声嘶力竭地叫道:“打倒……”

    许多声音跟着吼了起来:“打倒……”

    机枪声把这最后的吼声淹没了。

    当整个地层在轰轰烈烈的爆炸声中瑟瑟发抖的时候,孟新泽醒来了。他惊异地发现,自己的大半个身子浸人了泥水中,一只肮脏发臭的死老鼠正在他胸前漂,这有些怪哩!他原来不是躺在煤邦边一片干燥的煤屑上的么?他怎么会躺在黑水里?这黑沉沉的地下又发生了什么灾难?

    他带着本能的恐惧向煤邦边爬,两手四下摸索着他的灯。当湿漉漉的脑袋碰到了煤邦的时候,灯摸到了。

    灯又一次点亮了。跃动的灯火像一轮缩小了好多倍的太阳,把许多关于光明的记忆一股脑推到了他面前。他的神智出奇地清醒起来,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危险处境。他想:也许日本人正在这地层下进行着大屠杀,也许日本人已进了东平巷,也许日本人就在二四二〇煤窝附近搜索他!是的,他们决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他,他们一定要找到他——不找到他的人,也得找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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