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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www.bqg.la,冬枣文集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我的姥姥家有两颗柿树,在村后枣树林边静静默立着,粗大的树干一个人搂抱不过来,诺大的树冠遮天蔽日。

    树的主人便是我的太姥爷,白头发白山羊胡子,活过一个世纪的老人。

    太姥爷每早天亮起床打扫好庭院后,便会来到柿树下,用铁锹刨刨树下的土,用水桶提来水,给大树浇水施肥,接着用长杆子绑上镰刀,为大树修剪枝叶,日日如此,从不间断。

    春天,柿树长出嫩嫩的绿叶,树下的太姥爷仰头呵呵地笑,满是皱纹的脸象一朵花,洁白的山羊胡子一颤一颤地。

    夏天,柿树的树冠象巨大的太阳伞,树荫下,地面干干净净,太姥爷每天打扫,放了两张小旧桌子和几把小木凳,旁边放着大桶凉开水和几个空罐头瓶子,到地里干活的乡亲回家时,都喜欢到这两棵柿树下坐坐,喝上一瓶凉开水,陪太姥爷说说话,太姥爷没有文化,能交流的当然只是猪马牛羊和地里的庄稼,他最喜欢说的事情就是当年日本鬼子火烧村庄的事情,谁谁谁帮助他逃出了村庄,他记得很清楚,可没人喜欢听,因为没有谁能听得懂没有谁知道那些人的名字了。

    太姥爷喜欢牵着小山羊在柿树旁边的水沟上遛羊,他身板硬朗结实,眼不花耳不聋,每听到有老人来柿树下打牌,他就把小羊系在水沟边的小树上,呵呵笑着到柿树下坐,他是看不懂别人打牌的,因为那些身体不太好、不能到里干活的五六十岁的老人,也都比他年轻二三十岁,是他的下代人的同龄人,他玩牌的玩法没有人喜欢了。他只是静静地看,给他们倒水,脸上也总是笑嘻嘻地。

    夏夜,太姥爷喜欢让姥爷为他搬张小竹床放在柿树下,四个床腿上绑了小木棍,用塑料布遮在上面,挡露水,他从不挂蚊帐,嫌弊得慌,可能蚊子也不舍得叮百岁老人吧?姥爷和姥姥也常常陪太姥爷睡在柿树下听知了鸣叫,摇手中的芭蕉扇,只是姥姥和姥爷睡在地下的凉席上。两位七十多岁的老人和一位近百岁的老人,回忆着过去,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

    秋天,柿树上挂满黄澄澄的柿子,太姥爷也忙了几分,他天天坐在柿树下等柿子成熟。

    因为柿树大,果子多,象磁铁一样吸引着村子里所有的小孩子们。太姥爷很担心上学和放学的时候,他总是赶在孩子上学以前就吃完饭,提着暖水瓶到柿树下喝水,也总是在孩子放学后才回家吃饭,有时姥姥给他送到树下吃。就是这样,密密的树叶中有时还会露出一、两个小孩子的头,在树上看着他偷笑,他察觉后每每会大声训斥:“现在果子不熟,不能吃太涩,别豁坏啦!”孩子便下树,书包里仍会藏上几个。

    摘柿子时,太姥爷很是细心,姥姥和姥爷当然爬不上树,舅舅忙得很,做生意,盖新房娶儿媳忙着他的孙子,能摘果子的是我的表弟(太姥爷的重孙子),他脾气很急,总是达不到太姥爷满意,果子要到树上一个一个用手摘下来,放到篮子里,用绳子吊着放下,树下有全家老少五代人,开着拖拉机等着,大约两天摘完。太姥爷和姥爷便在家里挖了地窖,铺好麦秸杆,把柿子全都放进去,这便是“揽柿子”大约二十多天,摘下来的稍稍硬的柿子就透明发软了,能上市卖了。

    卖柿子时,太姥爷不愿去集市,人多太闹!除了姥爷外,他从不放心别人去卖,卖时不让开拖拉机拉也不能用自行车带,只准用扁担肩挑着竹筐去卖,他说柿子软不能碰坏了,价钱也总让二毛钱一个论个卖,舅舅告诉他现在集市上五毛钱一个了,太姥爷是绝对不相信的,嫌舅舅做生意做坏了心眼,说当年“洋火”(火柴)才二分钱一盒,柿子一分钱一个,现在“洋火”涨价成一毛钱了,柿子卖二毛钱不少了,太贪心不好,死了进不了“天堂”舅舅也就不管了。我偷偷问过母亲,姥爷卖多少钱一个柿子,母亲也不知道,现在没有谁关心他的柿子能卖多少钱了,只要他高兴就行。

    当然卖柿子前他总不忘给街访邻居送去一些,也会让表弟通知我家去拿,我母亲是太姥爷的长孙女,他很疼爱我母亲。一次我正好在老家赶上柿子上市时,便带着女儿去了。太姥爷不太认识我了,看着我说:“这是大妮(我母亲小名)家的红吗?也生孩子啦?你穿的裤子是你娘织的布吗?你娘现在变懒了,上次来她说她不纺棉也不织布了,不织布怎么行?你又生个闺女?还能生个男孩子么?一个闺女不行呀!”太姥爷真的象另一个世界里的人,我女儿看她的眼神象看动画片中的怪物,那时女儿刚一岁多,还不知该怎么称呼上一个世纪出生的他。太姥爷总是挑了好的给我,我也总是听他再说几遍日本鬼子烧村庄的事情。

    那次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太姥爷,我走了一个月,母亲就打电话说,太姥爷睡过去了,那天是一九九八年十一月五日。

    太姥爷每晚吃完饭都去柿树下遛一圈,可那天他说累了,不想去柿树下了,吃完晚饭就去睡了。第二天早上八点还没起床,姥爷去叫他吃早饭,发现太姥爷已经过世,一觉睡过去没醒来。他从没吃过药,到去世前天晚上还能吃半碗肥猪肉(那是他认为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享年一百零二岁,只记得他说九十九岁说了三年,因为农村有风俗,老人到九十九岁就不再加年龄了。

    太姥爷过世后,柿树也不大结果子了,村子里分宅基地时,柿树被连根挖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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